第五章 淮水楚山一军寨
徐怀看得出徐心庵是有些着迷了,这时候却找不到借口赖在这里,才着急问徐武江的去向吧?
三百步见方的石城,临河的寨门上镌刻“淮源巡检司”五字;当地惯将这里称为军寨,官府文函里同时也将这里称为淮源巡检寨。
徐心庵这时候从偏院走过来,看到徐怀疑惑的问道。
徐怀这才知道王禀到底得罪谁被贬唐州。
淮源镇是距离光州信阳县更近,但当世不同州县间都有设卡征纳过税,乡野民户更是严禁随意越县流窜,淮源镇平时自然是跟辖管的泌阳县联系更密切。
穿过白涧河东岸的街市,来到一座渡口前,徐武江喊来渡船,小心翼翼的将马车拉上船,准备横渡有三十多丈宽的白涧河。
“还要给酒?”驿卒有些不情愿的问道。
这处盆地,位于淮水北岸的地形陡峭,淮源镇街市有近千户人家,主要沿淮水以上的白涧河两岸开阔谷地分布。
徐怀也知道驿所经费都来自泌阳县衙拨给,平时没有其他花头,还要克扣一些出来供程益喝酒,这时超规格接待王禀,难怪下面人不情愿。
他心里疑惑:
白涧河从桐柏山南岭主脉的山谷深处汇聚众多溪涧,下游流经一片平缓而开阔的山谷盆地,最终汇入从西往东,在桐柏山间穿峡过谷的淮水之中。
驿丞程益却不在院子里,只有两名厢兵出身的年老驿卒坐在廊前晒太阳;徐心庵嫌驿卒腿脚慢,留徐怀帮忙卸车,他跑去找程益。
两边的渡口,除了七八艘渡船外,还有不少衣衫褴褛的苦力三五成堆在等活。
不同的官员路经驿所,都有相应的接待标准:
“驿所就在前面,徐心庵,你与徐怀先送王相公他们过去,待某家回衙交过差,再过拜见王相公!”
这时候刚过晌午,徐心庵已经带王禀等人前往驿馆东北角的一栋小偏院歇脚,驿丞程益正吩咐一名年老驿卒给王禀等人安排伙食。
而蔡铤执掌朝堂军国要政,真要用暴虐手段铲除政敌,手里能用的死士,绝对比宰相都要宽裕。
程益是不入流品的小吏,却在士人之列。
……
也难怪邓珪要急吼吼的离开军寨啊。
王禀被贬前是御史中丞,是当世极少数有资格被称为“相公”的人物,照道理除了坐龙椅的官家外,他即便是触怒当朝宰执及诸王,都不会扣上“不恭”的帽子。
除了巡检司衙门、兵营外,驿所也在军寨之中。
各地方的公函往来都要经过驿馆传递,他对王禀被贬唐州的情况,却是比徐武江这些底层武人都要清楚的。
驿所占地不大,约三亩许地,院墙头长有杂草。
就算有大宗商货出山,要运往东边的淮南西路州县,通常也是等暮春淮水涨起来之后用舟船载行,这样更省人力。
驿丞程益专司迎来送往之事,是不入流品的小吏,那些途经此时的官绅,个个耀武扬威,他都得受着;而被贬官员留宿驿所,他也不会怠慢。
这主要是往西去京西南路的唐州、邓州等地,没有水路,西段走马道又崎岖难行,大宗商货却只能借助畜力,乃至就地雇佣青壮劳力肩挑背扛运过去。
从大门进去,第一进院子是驿丞公廨。
邓珪这个巡检使,他平时在淮源巡检司的工作,受唐州及泌阳县的节制,但全国所有巡检使、都巡检使等武官的选授、提拔,却是受枢密院直接管控。
权高位重之人过境,地方官员、乡绅豪族都会赶过来摆宴巴结;流贬之人,在驿所落脚住宿,除了粗粮饭管饱外,最多再加一小碗酱菜佐饭。
王禀只能是在言行上冒犯了官家或皇太后,才会被治以“不恭”之罪。
……
渡河到西岸,就是军寨所在。
满腹心思的将马牵到马厩,又给添上草料,徐怀才回到前院。
淮源镇哪里会有王萱这般容貌绝美、气质又脱尘出俗的少女?
徐怀摊摊手,但徐心庵就没有指望他回答什么,又埋怨道:“邓郎君都吩咐过我们要招待好王相公他们,十七叔怎么就不见人了呢?”拉着徐怀回巡检司衙门去找徐武江……
“十七叔怎么还没有过来?”
徐心庵要大两岁,徐怀还差两个月才满十六岁,但徐武江都带在身边。
淮源没有设县,除了街市西首建有一座小型军寨,街市外围也没有建城墙围护起来。
王禀没有官职在身,但他被贬唐州留居,有地方监视之意,毕竟不是流放、充军。
他离京后,要在期限内赶到唐州报道,而唐州地方有监管他并照顾起居的责任;而前往唐州的途中,驿所也要给予收留、接待。
徐怀摊摊手,表示他哪里知道。
“王相公得罪枢密使蔡铤被贬唐州,天下士人皆感扼腕,你这狗眼看人的混帐家伙,却吝啬一壶酒?得得,大不了我戒两天酒,好让你们将账目抹平。”程益骂道。
驿丞程益给王禀等人安排的午食,除了一碗腊肉、一碗蔬菜、半只肥鹅外,竟然还要多温一壶酒送过去,老卒怎么会不感意外?
枢密使蔡铤?
除了横贯桐柏山的走马道从淮源镇街市穿过外,还有四五条土路往左右的山岭壑谷深处延伸而去;白涧河与淮水在谷底交汇,水面比较开阔,总计有六七座渡口码头衔接被河流截断的道路。
徐怀将车卸下停在前院,正要先将马牵到驿所后面的马厩去,瞥眼看到官告公函上写王禀因“不恭”之罪而削职贬官、见逐唐州。
不过,细想也不难理解。
女孩王萱坐在马车进入街市,看青石主街上人流稠密,两侧楼铺林立,她才相信卢雄途中说淮源镇繁荣不在信阳城之下这话不虚,难以想象她们从信阳出发,一路都没有遇到几名商旅。
虽说脑海里的那些记忆绝大多数都已经遗忘,徐怀眼下能这么考虑问题,他也不觉得这应该是十六岁少年的思维。
邓珪急吼吼离开,原来是不想跟王禀产生半点瓜葛。
相比之下,程益作为驿丞,乃是泌阳县吏,不隶属于枢密院体系,他敬重王禀的为人,则不吝给予厚待。
巡检司诸事都依赖地方,邓珪对徐武江这些部属也不会太严苛,军寨之中不缺徐怀一口吃食。
也就是说,邓珪正常情况下,八竿子都跟蔡铤这样的人物打不到一块去,但要是因为跟王禀亲近,叫蔡铤注意到,只要大笔一挥,将邓珪调到哪个穷山恶水、盗匪或边患甚烈的地方任职,就足以叫他生不如死了。
程益平日里就喜欢喝口小酒,也不分时辰,酒就装壶茶里,看书写字画画,闲下来就抿一口,他叫徐心庵找过来,先从王禀手里接过官告函。
不过,徐怀不相信是当朝皇帝会派刺客追杀王禀,真想杀,没有必要多此一举,细想下来应该是王禀得罪朝中那个大权在握的人物,被抓住把柄赶出汴京。
自己或许真是后世孤魂莫名来到当今世界?
这会儿徐武江安排徐心庵、徐怀先送王禀等人去驿所:
徐怀对当朝之事谈不上熟悉,但听徐武江及巡检司武卒吹牛逼,偶尔也有道听途说,知道枢密使能与位居少宰、太宰的左右相并尊,蔡铤在当朝绝对是权势熏天的人物。